摘自:中国青年报(2009-01-14)
　　　　　　　　　　　 　
　　96％留守儿童相信读书有用，但是“中国农村留守儿童研究”课题组叶敬忠教授说：“与非留守儿童相比，留守儿童遇到困难时更容易放弃。”



　　九岁的冬月不知道经济危机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知道爸爸妈妈今年要早些回家了，而且可能会在家多住些日子。只是她心里不仅仅是欣喜，还有些惶恐和陌生，“又一年没见爸妈了，他们还认识我吗？”


　　期末考试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家”。看到题目，冬月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冬月的家在照片上是四口人，奶奶、爸爸、妈妈和她。可是，在她八个月大的时候，爸妈就去了广东打工，一年也就回来一次，每次只能住上五六天。在冬月的记忆里，和爸妈在一起的日子不超过两个月。


　　冬月不明白什么是打工，也不知道广东在哪儿。奶奶告诉她，要是爸妈不去打工，你就没有饭吃，没有新衣服穿，没有钱上学。然而，冬月还是不懂，有了这些，却没有了爸爸妈妈。即使每次哭着追出去很远，她仍然没办法留住远行的父母。


　　奶奶70岁了，时常咳嗽喘不过气来，可还要扛着锄头下地，背着背篓打猪草。冬月心疼奶奶，默默地为奶奶洗泡在盆里的衣服，学着为奶奶做饭。虽然菜里的盐多得发苦，奶奶还是笑着夸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这是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叶敬忠教授讲的“冬月的故事”。2006年11月，叶敬忠组织“中国农村留守儿童研究”课题组，历时两年，对安徽、河南、湖南、江西和四川等农村劳动力输出最集中的五省的留守儿童及相关群体展开实地调查。


　　调查发现，37％的留守儿童经常不想跟任何人说话，30％的留守儿童经常感到孤独。像小冬月，在学校受了欺负，或者数学题做不出来，她从来不跟奶奶说，“我和奶奶大部分时间都没啥说的。”



　　95.4％的外出父母缺少与子女的情感交流



　　“这种孤独拉开了孩子与他人心灵的距离，即使爸妈从远方回来了，他们也常常显得陌生和冷漠。”调查组成员张克云博士，遇见过一名叫胡金曲的四年级学生。当他请小金曲画一幅父母的像或者写信给他们时，小金曲的话让人吃惊：“我记不清我妈的模样了，画不了她。”小金曲的指甲很长，但是指甲刀不见了，“指甲长了就用牙咬呗。”她说。


　　一个孩子在调查访谈时说：“他们出门11年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探望我们，有时候我会想爸爸妈妈不会再要我了，为了这件事情，我已经哭过很多回。”


　　另一个孩子则在信中写道：“我很羡慕别的同学，因为他们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有时候你们三四年不回来过年，你们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女儿。”


　　留守儿童的心态跟父母重物质补偿、轻亲情关爱的行为有关。调查发现，打电话是留守儿童与外出父母维系情感的主要方式。95.4％的外出父母在和子女通电话时会询问学习情况，但是缺少与子女的情感交流。绝大部分外出父母表示自己无力对子女的成长提供帮助，只能通过金钱和物质补偿留守在家的孩子。


　　叶敬忠指出，父母外出务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家庭生计和儿童的物质生活条件，然而父母长期与孩子分离，导致孩子在生活、学习、内心情感等方面受到更深层的影响。缺乏父母监护、现有监护不力，让部分留守儿童在生活中面临安全无保、学业失助、品行失调等成长风险和隐患。


　　“与非留守儿童相比，留守儿童遇到困难时更容易放弃。”叶敬忠说，没有父母在身边，没有父母的鼓励和认同，孩子缺少精神上的动力。


　　调查中，一个孩子说：“你们（父母）不在家，每次我没考好时爷爷总是对我不断地打骂，你们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吗？我多么希望能听到妈妈的安慰和鼓励。”



　　53.9％的留守儿童对家人逆向监护



　　与普通孩子相比，一部分留守儿童需要承担相当重的体力劳动，有的甚至是过重的劳动。调查显示，在留守女童当中，47.2％的人经常干家务，53.9％的人经常或者不时照料同样留守在家的爷爷、奶奶或其他监护人，对家人“逆向监护”。


　　安徽省太湖县毕岭村一个14岁的女孩子，父母离家时嘱咐她在家里要多干活儿，照顾好外公和弟弟。实际上，她几乎要做所有的家务，包括做饭、洗衣服、扫地、洗碗等。“外公年老了，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她说，家里的柴也都是她捡回来的。


　　课题组在江西对初中年龄段的留守儿童组织小组访谈时，一个女孩子的话被大家公认为表达极为确切——“生活没有什么色彩”。对此，调查组成员潘璐博士非常感慨，十四五岁本应是花季般的年龄，少年儿童这个时期的生活本应丰富多彩，享受家庭的温暖和学校的快乐，然而留守儿童内心却充满了灰暗、苦涩以及对生活的沮丧，令人难受。


　　不过，生活的沉重和内心的孤单似乎没有影响留守儿童的学习热情。尽管只有30％的农村孩子能读到高中，但是这些读初中的留守孩子有82％表示喜欢上学，96％的人认为读书有用。


　　“一些孩子去过父母务工的地方，看到父母生活条件、工作条件的艰苦，相比较城里人的生活水平，他们怎能体会不到生活的艰辛？要摆脱现状，只能以积极的心态去学习，才能改变命运。”叶敬忠说。


　　四川省青神县一个初二的女生告诉调查者，“上学不仅可以实现父母对她的期望，还可以圆自己的梦想”。她长大想当女警，“女警很威风，可以为民除害。”她去过父母打工的地方，看到过烈日下父母工作的艰辛，“我很心疼！应该好好学习，这是自己唯一能报答父母的方式。”


　　“留守儿童在现实生活中面临诸多困境，他们的健康成长亟待家庭、社区、学校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关注与行动支持。”叶敬忠希望人们能听听留守儿童的期望：


　　“学校该把厕所修一修，把大粪挖走，不然味道太大了，不卫生。”


　　“想上电脑课、音乐课、美术课，只上语文数学压力太大了。”


　　“老师不要打人，因为我们都大了，都有自尊心，应该好好教育学生，给学生讲道理。” （记者 董伟）